尺许长的红布轻飘飘的,好似一根羽毛在空气中缓缓落下,时间仿佛也因此而停滞了下来,同时停滞住的还有静嘉的身体,她早就如临大敌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但是她怎么都想不到最后伸出手来将她推下去的竟会是她。
犹记得冰冷刺骨的水中那双紧握的手,也许是在那一刻她的心中对她升起了一股淡淡的依恋,莫名地相信她,将她视为自己在这异世中活命的一根稻草……只是此刻,这些应该都没有意义了吧……
“四姑**金锁链在这,还请大姑娘查验!”身后传来白薇的声音,静嘉身子一怔,蓦地转过身来,看到静姝已经将金锁拿起,放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查看,嘴角是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怎么各位姐儿的金锁链都还在?那搜出来的这条是哪来的?看这链子的款式正是今秋京中才流行的,府中近来也就采买了这一次,真是奇怪!”这下真把薛氏弄糊涂了,她绕过静嘉想要亲眼来看一看,但是很快她口中所念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老太太,不好了,这链子是大小姐那丢的!”还没等薛氏过来,巧倩身边的春桃就冒冒失失地跑了过来。
原来唐老夫人给孙女们送了金锁链,亲女儿心中不平,没得办法,唐母私下里也给她补了一条。唐家大小姐平日里什么东西没瞧过,按说这金锁链也不是什么顶贵重的东西,只是她这性子最瞧不得什么东西别的人都有,就她没有。因此虽然为这链子发了通脾气,但是东西一到手也就锁进柜子里了,也没拿出来戴过,乃至于被人偷了都没发现。也亏得碧玺领人回屋大张旗鼓地找大姑娘那条链子,这才激起了春桃的好奇心,想去看看大小姐那条是不是也在,这一翻可了不得,整个屋子翻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这才急了跑了过来。
“这贼人胆子真大,敢偷到我的眼皮子底下!”巧倩气极将脚重重一跺,这些下人真是越发没了规矩,竟然连自己女儿的屋里都有人不安分,唐母也越想越气:“来人!还不快把大小姐屋里的人都给我带来!”
静嘉怎么都想不到转折会来得这样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仍杵在那儿,倒是白薇上前来将她扯到一边,在耳边悄声道:“没事了姑娘,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静嘉仍呆呆地看着她,白薇莞尔一笑,朝着静姝努了努嘴,不再多说一句了。
在场的人此时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片刻之前还是一个庶出的小辈屋里可能闹了小贼,但现在偷到了大小姐头上,就在唐老夫人的院子里发生了这种事情,这不是打她老人家的脸吗?怎么可能再从轻发落了!
大小姐屋里的下人们由乳母花妈妈和一等丫环玛瑙两人打头,后面是近身伺候的春桃和秋禾,再往后是两个跑腿的小丫头冬叶和夏葵,最后还站着几个在院子里做事的粗使婆子,里里外外加起来共十余人,此刻都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说到大小姐屋里的这几个丫环还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花妈妈是唐母早年亲自挑选的,从巧倩出生时就在她身边伺候,十几年来忠心耿耿,若是说连她都起了贼心那这府上估计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至于玛瑙她本来也是唐母身边的一等丫环,当初静姝回府时把紫玉赐给了静姝,为了把“一碗水端平”就让玛瑙去巧倩身边伺候,在唐母身边的几个一等丫头里玛瑙的年龄最大性子也最为沉稳顾全大局,唐母也不止一次向她透露过等巧倩出嫁了要让她跟了去,当个陪嫁丫环帮着料理料理屋里的事情,若是得用就让她当个姨娘,一辈子也可以锦衣玉食,就她这么光明的“前程”犯得着为了些蝇头小利自个毁了吗?两个二等丫环春桃和秋禾年纪差不多大,也是从人牙子手中同一批买来的,在府中没个依靠,唯一依靠的就是主子的“恩宠”,春桃原本是跟着玛瑙打打下手,近几个月来玛瑙手上的事情越来越多,慢慢就让春桃自个儿独立管着大小姐的衣服首饰,春桃本来也长得娇俏,平时也没少托人买些胭脂水粉最是重视打扮,但是若真是她监守自盗她又何必在这紧要的关头冒出来自揭其短呢?再说两个小丫环平时也就跑跑腿打打杂鲜少近身服侍,她们两要想接触到大小姐的妆奁还是十分有难度的,这样看来另外一个二等丫环秋禾的嫌疑是最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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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既然有了计较薛氏就偷偷将薛妈妈叫来低声吩咐了几句,但是面上仍不动声色还是一如既往地恩威并重:“京中大户最忌讳的就是偷盗,现在这事儿已经闹到老太太跟前了,不管做的人是谁,你们跪在这的一个都跑不了,平日里都在一个屋头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干了什么都清清楚楚,再不开口可就要连坐了!”
薛氏这话说得也是极有“技术含量”的,像花妈妈这样在府上当差二十来年的老人,一般都会安排住在偏门的大杂院里头,紫玉和玛瑙虽然不在唐母身边伺候了但还是跟玳瑁、珊瑚两人同住一屋,另外四个则和唐母身边的几个二等丫环一起挤在一个屋子里,薛氏说她们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话就是已经把花妈妈和玛瑙两个人都剔除了出去,这也算是给足了唐母的面子。所以薛氏这话一说出去底下这十来个人有的是把心放肚子里去了,有的却还是提在嗓子眼上。
薛氏瞧着春桃的两只眼睛来来回回地瞄着知道她兴许有话要说,便走到了她跟前站着却不开口,没一会儿春桃确实是忍不住了就半抬起身子轻声道:“太太,我有事禀告……”
三太太仍旧站在那也不去看跪在她脚边的春桃,只是轻轻哼了口气就算是应允了。
“此事不论主犯是谁,我都自愿领罚。”春桃的话还真有点意思,见过抢着领赏的这抢着领罚的还是头一次见着,“大小姐既然把妆奁的钥匙交给我来保管就是信得过我,但现在出了这等纰漏,还请三太太重罚,绝无二话。”
“你这丫头还有点意思。”春桃出乎意料的行为看起来颇得薛氏的赞赏,但是接下来薛氏又话锋一转,“但可惜是个不听话的,我要的是你们把所见所闻都说出来,可不是要人教我怎么罚人!”听了这话春桃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一口银牙紧咬,只能把头越埋越低。
“太太,东西找到了!”薛妈妈领着两个婆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先前得了薛氏的吩咐,直奔明宜居下人的房间,第一个翻的就是秋禾的东西,果然如薛氏所料,在另一件袄子里头拆出了一块金锁,上面赫然刻着“巧倩”二字,再看那夹袄的针脚,果然也跟马面裙的暗边的针脚如出一辙,这下所有的东西都连在了一起,铁证如山,容不得她抵赖了。
看到薛妈妈把东西扔在自己跟前,秋禾仍是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过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疯了一般不停地磕头求饶,嘴里叫着:“老太太饶命!太太饶命!”
她嘴里求的这两个人却都没有拿正眼瞧过她,一个眼里只有怒火,一个眼里只有不屑,两个人都是一句都不想多听,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本来站在后头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现在已经把袖子撸了起来,架起胳膊要把秋禾拖下去。秋禾知是大难临头只能拼了命地挣扎,声音越发的尖利,额头早已磕破鲜血直流,拉扯之中头发披散,像是厉鬼一般奋力地反抗。
“还不赶紧拉下去,仔细吓了几位姐儿。”见着场面越发难看,就连唐母也忍不住发话了,下人们自是不敢大意,又围了两个婆子上来,四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将娇小的秋禾团团围住,直接噼里啪啦几巴掌打下去,先把人打懵在那,趁着这短暂的几秒,一人抓一边,直接将人架起来抬下去。等秋禾回过神来,早就已经被架在空中挣扎不得,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声一声地喊着“大小姐!救我!救我!救我!”
人越来越远,喊声越来越小,渐渐的,渐渐的,微不可闻。可这声音越轻,敲在心头就越响,“砰砰砰”像是寺庙里的晨钟,厚重,沉闷,回响久久不散。静嘉不知道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已经如愿了,苏麻的性命定是无虞,但是另一条命恐怕要赔进去了。是她自作自受,自己也是爱莫能助,这样安慰自己会好受一点吗?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该死的东西,真是胆大包天!”这条命的“主人”甚至不像静嘉这般在意,她还在生气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手底的下人让自己丢了脸面,众人又只好换着法地拿话去哄她,毕竟府上大小姐是老夫人心尖尖上的人物。
宴席也将继续下去,只是不知道多少人还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