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半,周少川看着腕表心想,这种速度能锻炼什么呢?是能刺激心肺还是能促进肌肉形成?他挑了挑眉,不明白这个长发青年,为什么要在大冷天里做这种驴拉磨一样的无用功。
不过,反正他也不能算是有肌肉,等到那小驴子再经过时,周少川又懒洋洋地朝他打量了两眼,身高不算太低,目测大约有184,但身材还是典型的亚洲男人那种瘦长款,肩膀的宽度尚可,腿长倒是很可观,按照比例来看,应该是上身短下身长的那个类型。
小驴子在前头转个弯,消失在夜幕里了,周少川垂下眼皮,从大衣兜里掏出一盒LuckyStrike,慢悠悠地点了一根。
有多久没跑过步了?他忽然想,虽然他一向极其讨厌这个枯燥乏味的运动,毕竟世上有那么多好玩的、刺激的活动,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跑步呢?但在从前,他也从善如流过,沿着塞纳河两岸,或是在杜伊勒里花园,只是那时候,他身边还有Vincent,他会死拉活拽地把他从床上拖下来,拖入到晨间轻柔的薄雾里……
怎么又想起这个人了?周少川狠狠地吐出一口白烟,又狠狠地掐灭了手中的烟蒂。
难道他给你的羞辱还不够深刻么?
可思想并不听大脑的指令,越是制止就越是翻涌,眼前渐渐地,浮现出那一日在书房里的所见所闻。
倘若不是亲眼目睹,他还真想不到自己的挚友会坐在父亲的大腿上,任由其狎弄,然后神色亲呢地接过父亲抽了一半的香烟,放在嘴唇边,暧昧地吸上一口……
“少川!”
耳边响起Vincent追出来的声音,他那天是怎样用平静的语调和轻佻的眼神对自己解释的?
“川,这是你情我愿,你父亲,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他漂亮风趣,懂得那么多,而且又那么有钱……你还记得你中学时最好的朋友Axel和杨么?他们两个现在一个年薪20万欧元,一个已经在巴黎现代美术馆举办了个人画展,你父亲他真的非常慷慨!川,你不能怪我,我很喜欢和你做朋友,可是在你身边,我只可能是你朋友,在你父亲那,我却可以得到更多,当然也包括……爱。”
爱!?周少川轻轻笑出了声,说起来真是讽刺,要不是撞破这一幕,他迄今为止可能还不明白,那些曾经形影不离的朋友,为什么会突然间一个个的从他身边消失;为什么父亲会把他扔给祖母照顾,在他的童年时代完全缺席,而后却又在他进入少年时期骤然间冒了出来,关心他的学业,更关心他的朋友……
当然,他也终于彻底明白了,父亲从头到尾原来都只喜欢男人,他一直知道父母的婚姻源自一场交易,却不知道除了交易以外,竟还隐藏着这样令人难以想象的,荒诞不经的欺骗。
所以,他该算作是什么呢?一个同性恋者和他的异性恋妻子,为了完成家族使命,不得已制造出来的一个有机生命体?
嘴角泛起一弯冷峭的弧度,兜里的电话却在这时震动起来,他拿在手里,盯着屏幕上的翟女士三个字看了片刻,按下了接听键。
“少川,是我,妈妈。”翟女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空旷,“你今天搬家,还顺利吗?”
周少川低低地嗯了一声。
翟女士的话音接得很快,好像她已预料到儿子会敷衍地作答,又好像,她其实根本就不关心那个问题的答案:“我听阿豫说,你找的地方是个很老的小区,为什么选那?安全有保障吗?”
“这里是北京,”周少川冷冷应道,“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你用不着担心。”
“你是我儿子,无论走到哪,我都会担心。”翟女士轻轻叹了口气,“你生你爸爸的气,这没什么,但没有必要跑这么远,不如来香港吧,到妈妈这来,我可以帮你申请最好的学校,你肯定会喜欢这……”
“不用,”周少川生硬地打断了她,“我更喜欢北京,奶奶从小就教过我北京话,而且……”
他顿了一顿,脑子里想着接下来要说的,心里即刻涌起一种近乎于**般的恶意:“还是北京比较好,你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因为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
有片刻的沉默,接下来,翟女士似乎深吸了一口气:“那好,随便你,但我让阿豫帮你订了些家具用品,你为什么不收货?得罪你的人是你爸爸,并不是我。”
“没错,所以我还肯收你的钱。”周少川淡淡地说,“不必送东西,给钱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这回听筒里隐约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远处响起:“宝贝,快一点啦,我都要等不及了。”
周少川无声地冷笑起来:“赶紧去吧,别让你的小明星男友等太久,再见,妈妈!”
他挂断了电话,顺手按了关机键,霎那间,一股巨大的虚无感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周少川神情冷淡又厌弃地环视着周遭的万家灯火,抽出一只烟,嗒地一声点着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