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这肮脏、油腻、粗俗廉价的背景融为一体,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地方能跟“警察”两个字沾边。
但当刘俐在昏黄灯光下看着他的时候,他平淡的侧脸笼罩在缭绕香烟里,眼睫自然垂落,瞳孔中映着烟头那一星忽明忽灭的红光,不知怎么又感觉跟所有人都不同。
既不属于那巨大都市夜如白昼的霓虹灯,也不属于这背阴面鱼龙混杂的下水道。
仿佛一个突兀、疲惫的外来者。
“走吧,”吴雩摁熄烟头,丢了几张钞票在桌上,起身说“我送你回家,你自己收拾收拾,明天派出所的人会来接你。”
这顿饭吃得很便宜,因为两人都没要啤酒,吴雩面前的铁签又寥寥无几。不知怎么的刘俐平生第一次看男人花钱不好意思,寻思着想唠嗑两句什么,但她又实在不太会说话,紧跟在他身后半晌,突然冒冒失失地问“喂,你不吃这些东西对不对”
吴雩说“我吃不了太辣的。”
“那你饱了没啊”
“我下半夜回局里再吃点。”
刘俐跟着他在人群中穿梭,看着他拎着水果的两根修长的手指,咽了口唾沫,没话找话地“哎,你们当警察的是不是待遇都不错啊我老听人说这年头当警察都不行,穷,没几个工资”
“你听谁说这话的”
“以前抓进去的时候。”刘俐满不在乎地抓了抓头发“那协警骂我们,说他辛辛苦苦一个月,还没我们赚的钱多嗨,可这年头谁赚钱不辛苦呢,他又干不来我们的活”
吴雩回头瞟了她一眼,眼神又好笑又有些无奈,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支队还行。”
“对你们那领导长得就一副**的样”刘俐蓦然想起步重华,登时一股邪火直冲脑顶“说话那口气,那吊样,吊着个脸还拉得好长,真讨厌他怎么不去演电视剧,不用化妆就是反派,包红”
公交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波人涌出来又一波人挤了上去。吴雩给刘俐投了一块钱,一边刷公交卡一边说“你夸他长得像演员,他会高兴的。”
刘俐“”
津海市的空气五花八门走在中央商业区和韵路这样的地方,大街两边一溜高档奢侈品店灯火辉映,昂贵矜持的香氛沁透夜风,仿佛连多呼吸一口都要收费;走在永利街这样夜总会林立的地方,灯红酒绿酒肉飘香,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宝马香车来去,处处都挠得人心尖发痒。
但如果跨过途径港口、横贯市区的四里河,来到城市的另一边,昌平区的灯火随纵深渐渐湮灭,无数棚户、矮墙、待拆的城中村和没有玻璃的烂尾楼隐没在越来越冷清的夜幕中;再往下才英区、小岗村,从横交错的小路窄巷中横着各家各户拉起的晾衣绳,发黄的尿布、油腻的围裙、油漆斑斑的工装和五颜六色的床单被套混杂出千万种气味,分隔开一块块蜂巢般的蜗居,横呈在城市天幕下。
不知哪家婴儿嗷嗷大哭,回荡在昏暗崎岖的巷尾。前面就是刘俐家了,她熟练地跳过水洼,笑着问“那我要在强戒所待多久啊,是不是不吸了就能放出来了啊”
身后没吱声,她一回头,眼睛亮亮地看向吴雩“哎”
“”吴雩在路灯下停住脚步,面色似乎有些忧郁“不是。”
“啊”刘俐没反应过来“那要关多久我不吸了还不行吗”
吴雩望着她,很久后才缓缓地说“你不会有不想吸了的那一天。”
刘俐茫然站在石板上,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揉了揉黑瘦脸颊上的血痂。
“你进戒毒所以后,他们会给你用药,头几天都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再过几天他们会让你定时作息、锻炼劳动、跟着其他人一起适应军事化管理,背诵行为规范整理内务卫生。如果你内务考核都能过,接下来就能进入康复区下车间干活,偶尔去种花、种果树,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在缝纫机上做衣服刺绣,每天都有任务要完成,完不成可能会被罚抄行为规范守则,或者写思想报告。”
“津海这种一线城市应该都是八人间甚至四人间了,你是女犯,步重华又打过招呼,饮食住宿各方面会更优待一点。医务处有教官定时定期跟你聊天做疏导,每天放风时会组织看电视、打乒乓球赛,逢年过节可能还要排练节目准备文娱晚会这种流水线式的集体生活只要过几个月你就不会再犯毒瘾了,别说毒瘾,连**的想法都忘了,十八个月强戒期满后你会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整个人都获得了新生。”
“是不是听起来很简单,甚至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