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元年冬,靖穆王率领亲信入驻襄邑,暂将行辕设于西郊别馆。
文武亲信并不是孤身来的,而是带了家眷,带了全部身家,大有要在此定居的架势。
众多达官显贵涌入这小小的县城,街头巷尾一下子热闹起来。
经常铜毂香车挤挨停放,几个美貌侍女候在车边,恭敬地搀扶下一位华彩艳丽的贵妇,进入街边店铺,将还能看得上眼的货物一扫而空。
做为当地的父母官,顾时安自然要去西郊别馆拜谒上官。
梁潇数度来襄邑巡视驻军,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县令很是青睐,当自己召见朝臣商量机要的时候,允他在侧。
顾时安本就聪颖,听了一日,他就明白梁潇为什么要在大获全胜之际离开京城来襄邑了。
还是原先说的,七年前,淳化帝杀新政党虽不得人心,但合乎正统,名正言顺。因为他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梁潇虽然有处置王瑾**的名目,却无处置的名分。
一没有天子圣旨,二没有太后懿旨,就算是辅臣,却没有权力处置另一个辅臣。
天下非议,边将蠢蠢欲动,两宫态度暧昧,梁潇干脆迁出京城,驻守襄邑。
襄邑有五万精锐,且通连河东道十万驻军,与京城遥遥相望,名为退让,实则逼宫。
这一番逼宫,可比王瑾高明多了。
眼下朝局不稳,那些手握重权的边将心思也活络起来。
本来梁潇在京城,有很好的清扫逆贼的理由入京,而今他来了襄邑,那么边将若要造反,是造金陵的反,还是造襄邑的反?
但凡有些脑子的人,也知取金陵。
梁潇是个难啃的骨头,若舍金陵取襄邑,只怕身家性命都得搭进去,徒劳虚耗,极易让别人趁虚而入,坐收渔利。
但金陵此时历经变乱,正是空虚的时候,率军入京,挟天子以令诸侯,就可以占据先机,稳坐钓鱼台。
没有了梁潇的金陵,就是一块深受虎狼环伺的肥肉。
这时候,崔太后和荣安帝的日子恐怕一点也不好过。
顾时安既佩服梁潇的韬略,也为他幽邃的心机而胆寒。
一天下来,凡呈到梁潇跟前的事有机要有琐碎。
他耐着性子理完,略显疲惫地揉揉额角,冲侍立在侧的顾时安道:“时安,你看见了,这一团事简直缠得人半点空闲都没有,要不你来学着理政,帮本王分忧。”
顾时安不想做赌徒,不想在大局未明了前蹚这浑水,故意惶恐地稽首:“下官何德何能,殿下莫要玩笑。”
梁潇扫了他一眼,对他那点小心思了然于心,也不强求,只道:“也罢,你审案子还有些本事,就当你的父母官吧。”
说话间,虞清从外头回来了。
各州县呈报了第四轮流民户籍,知审官院事曹昀亲自带人筛选,由虞清派人散往全国各地排查,整整三月,至今一无所获。
这一回自然也没好消息。
梁潇从最初恨不得把人抓回来弄残双腿的愤怒中渐走了出来,他看着邸报,半晌,困惑地问:“她莫非羽化成仙回天上去了?”
虞清看着他的模样,小心翼翼建议:“要不……算了吧。”
梁潇幽幽一笑:“算了?”他优雅地抬手,像拆解鱼骨蟹壳似的,慢悠悠把邸报撕得粉碎,抬头看向顾时安,笑问:“时安,你说,这女人不光跑了,还顺走本王的珍宝,是不是该抓回来严惩?”
顾时安像叫人拧了一下,强忍着才能不哆嗦,他擦着冷汗道:“是,是该严惩。”
梁潇冲虞清道:“你看,时安都说该严惩,你整天在本王面前说些废话干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他乍想到,姜姮不能算手无缚鸡之力,她虽然做不了粗活重活,但她能骑马,能射箭,是武将世家的贵女。
暂且略过这一节,接着说:“你们也算久经沙场的猛将,怎会连个女人都抓不住?若再抓不住,本王就要杀人了。”
他语调和缓,像在吟诗弄月,在虞清煞白的脸色下笑呵呵:“一天找不到,一天杀一个,虞清,由你来挑选谁出来赴死,你每天选一个。”
虞清捏紧拳头,终于忍无可忍,他道:“您杀了我吧。”
梁潇饶有兴味地看他,“杀你做什么?本王还要封你做上将军,指望你替本王掌天下兵权呢。”
“您还知道自己身负重任!”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顾时安识趣地躬身:“下官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