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可常年如惊弓之鸟的生活锤炼出一份敏感,脑中那根弦不由得绷紧。
她站在原地,不敢回头看顾时安,也不敢让顾时安看到自己的表情,尽量让语调平缓:“您为什么这样问?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顾时安紧凝着她不语。
他自小在识人辨人上就有着卓绝禀赋。家道未落前,他能看出亲戚仆婢心里那些贪婪的弯绕;落入市井后,他能看出世人捧高踩低凉薄的卑劣;当官后,他能看出每一个凶犯狡诈诡辩背后的恶。
他对自己向来有的信心,却在眼前这个女人身上出现意外。
从理智来讲,他不该包庇她的,干当官面前,他应该立时把她供出来。两人萍水相逢,并没有多少交情,他犯不上为她得罪靖穆王,为自己一片向好的仕途增添隐患。
可每每要开口时,他就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姜姮看着他笑,容颜昳丽秀婉,目光破碎支离。
他不忍心。
深吸一口气,顾时安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嫌工钱少。”
姜姮怔愣片刻,把锁打开,把拴门的镣链扯下来,强挤出一丝笑:“不少,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你很好,吴娘子很好,孩子们也好,我喜欢和你们在一块。”
这话带着些讨好的意味,顾时安立刻就听出来了。
他有些懊丧,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包庇她,就不该再多余问这么一句,问不出什么,还平白惹得她惊惶难受。
进屋后,顾时安为补救,刻意对她嘘寒问暖,问她习不习惯这里的生活,需不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姜姮什么都不要,生怕他反悔似的,见他带来了吃食,帮着放在阴凉的柜子里,说今日晚了,等明日孩子们起来再让他们吃。
顾时安点了点头,转身从厨房出去。
姜姮以后他走了,靠在竹门上发了会儿呆,忽听院子里传来“咚咚”的声响,忙收敛情绪跑出去,见顾时安挽着袖子在砍柴。
他看着文弱,臂膀却结实有劲儿,一斧头下去,木柴劈成两半,干净利落。
姜姮白天还为砍柴的事发过愁,一院子老弱妇孺,谁知晚上顾时安就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默默看了他一阵儿,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汗流浃背,手上全是污垢,腾不出端杯子,她便喂他喝。她的手法很轻盈耐心,不疾不徐,温甜清流匀匀淌入喉间,说不尽的受用。
她好像经常这样喂人,喂得很娴熟。
顾时安开始相信,她有可能真的是侍女。
襄邑的岁月过得飞快,一晃入冬。
姜姮刻意留意外面的动静,除了那一夜顾时安突如其他的试探,就再没什么波澜。
没有她想象中的满城风雨,梁潇好像也没有发疯。
她内心渐渐安定,日子也过得很好。
她学会了控火,学会了掌勺,学会如何浆洗衣物,至于缝补,她从前就懂一些针黹,学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她本性烂漫,和孩子们也很容易相处,不多时他们便欢欢快快围着她喊何姐姐。
每日与天真懂事的孩子们在一起,有粗茶淡饭果腹,不必夜夜惊梦,这样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唯一不足的,就是会为银钱而忧心。
入冬后,需要购置一批炭火。顾时安是科举出身的文官,按理说在本朝属清流,炭俸是有的,但因为他品阶低,所以少到可怜。
他已经省下自己用的,送来保育院,但两相都捉襟见肘。
最后也不知他想了什么办法,去哪里弄到一笔钱,买回来一车木炭,勉强能应付过冬。
到了腊月,这平凡安稳的日子突然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