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并没有晒化暗流。它就藏在水下面, 时不时翻起来,带着尖利的石砺,冷不丁给人会心一击。
温梦完全没想到廖维鸣会问出这么突兀的问题, 一时大脑有点宕机,睫毛也随着呼吸抖了抖。
廖维鸣耐心的看着,数着。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眨一下眼,往往是说真话。眨两下眼,通常就是要撒谎了。
这个温梦偶尔会冒出来的小毛病,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但作为旁观者,廖维鸣看的清楚。
毕竟他认识她太久了。
有一年夏末, 还是朋友的两个人站在美院新开的奶茶店前。
廖维鸣研究完菜单, 侧脸问温梦:“要不要加奶盖?”
温梦摇头, 犹豫着:“不了。”
廖维鸣扫过她挣扎的神情, 想了想,转向店员:“麻烦来两份半糖的, 都加奶盖。”
温梦非常轻微的拒绝了一下:“我不要吃奶油, 热量太高了, 会长肉。”
“你看见那个东西了吗?”廖维鸣指着被北京的妖风刮得满街乱跑的小石子,“再瘦下去, 你就要跟它一样也被风吹走了,到时候我可不救你。”
连哄带骗一番话讲下来,他还想着要不要再劝温梦两句。结果一扭脸, 就听见咕咚咕咚的声音——温梦已经一个没忍住, 已经抱起刚做好的奶茶, 喝了半杯下肚。嘴边沾着奶盖沫子, 成了一层白胡子。
廖维鸣顿时“噗”的笑了。
温梦不好意思起来, 心虚到脸蛋都红扑扑的:“我不馋, 就是有点渴。”
嘴上很硬,就是睫毛簌簌的颤动了两下。
这是廖维鸣第一次观察到眨眼与撒谎之间的关系。
当然如果有科学家在场,一定会批驳说,这种生理联系实在太微弱。完全是玄学,甚至都比不上星座。
这点廖维鸣也认可。
因为今年过完正月,和平里那处老职工宿舍被卖掉了。温梦带着她的全部家当搬来了国贸,衣服一件件挂进崭新的衣橱里。
箱子空了,就露出被压在最底下的几个本子。有人曾经一遍又一遍的翻阅过它们,读到纸张的边角都折的弯了起来,写在纸面上的清隽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廖维鸣路过时无意间看到了。
他弯腰随手捡了一本起来,读过几页之后,明白了这些笔记来自哪里:“这不是彦诺留下来的吗?这么多年你一直留着?”
温梦停下正在整理衣服的手,表情显得很惊讶:“我还以为早就弄丢了。怎么会在这里?”
这回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连眨都没有眨过。
但在廖维鸣看来,温梦讲的分明是假话,足以证明那套判定真伪的理论也有走不通的时候。
而眼下,婚纱店里灯火通明。
更衣室里悬着水晶灯,造价不菲。一个个透明珠子被当中的灯泡打得通透,映出钻石似的火彩。
温梦眼球微微转动,不知道是被这灯光晃的,还是正准备要开口。睫毛成了蝴蝶的翅膀,飞累了,要往下落。
片刻后。
“维鸣,你不要怀疑我。”她一字一句的回应了廖维鸣的问题,“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手抬起来,主动挽住男人的胳膊,带着柔软和退让的态度。
温梦一向把承诺看的很重,从廖维鸣刚认识她那会儿就是这样了。说要考第一,就要铆足劲考第一。宁可中午不吃饭,晚上熬夜,也要加班加点做题。
既然她答应过他,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完成,无论是否违背自己的心意。
这算不算是爱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廖维鸣也不清楚。
他感受着皮肤相接间的那一点悸动,把目光从温梦脸上移开,不再去细数她睫毛抖动的次数了。
因为无论对方吐出来的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情流露、又有几分是内疚与配合,他都只能全部当成甜蜜的果实,把它一口吞下去。
——他太渴望被爱、太渴望被需要了。
这种渴望越涨越满,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一天天磨下去,早就溃烂的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