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秋,江水粼粼,弥漫了薄薄一层雾,衬得浣水如梦如幻。
凌家三父子为连笙和易千城送行,凌九耀心里舍不得,看了连笙好几眼,心里盼她能叫自己一声父亲。他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到老了方知什么最珍贵。
凌风笑道:“妹妹保重。”他这个做大哥的成熟稳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凌楚把“舍不得”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他依依不舍地看了小含笑许久,但含笑睡着了,江上风大,她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粉|嫩|嫩的小脸蛋。
凌楚想亲一亲她,看见易千城森寒的眼神,默默咽了下口水,转而跑去向连笙告别。
凌家另外两个男人说不出口的话,他说得出:“妹妹,你都要回去了,不知何时再见,你就叫我一声二哥呗。二哥对你这么好,你忍心吗?”
连笙哼道:“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劫来的?”
凌楚讪讪:“是二哥的错。”他死皮赖脸时,连笙还能逗他几句。他老老实实认错,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沉默了片刻,真的该走了。
易千城为她披上斗篷,轻声道:“去吧,不然会后悔的。”
连笙抬眸看她,他眼里很温和,鼓励与包容清晰可见,从最开始两个人都口不对心,到如今已能心心相印,他明白她在想什么。
连笙点点头,走到凌城主面前。
他是真的老了,没有年轻时的英俊,再厉害的人,也逃不过岁月的磋磨。凌九耀发间已有了银丝,眼角也有了细纹,只有身上的气度能看到当年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如今他看着连笙走过来,隐隐有些局促,在浣水的日子,他一直对连笙很好,对小含笑也好。偶尔遇到浣水的几个朋友,眼角眉梢都带着对她这个女儿的自豪喜爱。
她叹口气,轻声道:“父亲,您多保重身体,今后我不能伴在您身边,您和哥哥们都要好好的。”
凌九耀怔愣了很久,眼里含了泪,他第一次这样不争气,因为连笙一句父亲。他不配做她的父亲,可是有这般好的女儿,是他的荣幸。
凌九耀颤着声音道:“好,好。”
连笙行了礼,刚要上船,凌九耀叫住她,将怀里用锦布包住的东西递给她:“阿笙,父亲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个,你上船了再看。浣水永远都是你的家。”
连笙接过来,点点头。
“大哥,二哥,保重。”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既然有分离,总会有重聚。直到船行了好远,再也看不见连笙的身影,凌九耀才收回目光。
他该放下了,这么多年的遗憾,也终于能圆满。他与徐羽娥的爱情没有夭折,以更美好的形式存在着。
连笙打开凌九耀给她的锦帛,里面还包了一层,倒弄得挺神秘的。
她将最里面的慢慢展开,看着上面的玺印和文字,没能掩盖住惊讶。易千城皱眉:“怎么了?”
“夫君,你看看。”
易千城接过来,慢慢舒展了眉目。这是一封投诚书,盖了浣水的城主印,承诺浣水忠于新主易千城。凌九耀此举大胆,除了送女儿一份礼物的意思,也有暗示易千城该登基了。
众望所归,真正的天下之主。
连笙笑道:“夫君,你待如何?”她语言戏谑,他也笑道:“这就要看夫人要如何了,你若想要后位,我自然称帝。你若只想做将军夫人,那我便永远是将军。你若想做个平凡人,那我便和世上所有的贩夫走卒一样,在外劳作,在家宠妻。”
他以前口是心非,如今却这般会哄人。殊不知易千城说的却是真话,他从前不能理解易老城主甘于平淡,只愿守着城主夫人过日子,如今有了心尖上的人,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想法。
他童年时,确实很快乐。如今有娇|妻,也有娇憨的女儿,他很满足。哪怕是凌九耀,年轻时风光争夺,老了却是遗憾居多,他庆幸自己懂得早。
“我想和你在一起,不在乎你是什么身份。但我舍不得你去做贩夫走卒。”她软声道。他有多辛苦她都看见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他几次将命悬在刀剑上。
有个愿意为她放弃江山的人,她却不愿意一辈子都欠他一座江山。他有理想,有野心,并非池中物。
“夫君,你登基吧。”去完成你几年前对自己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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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寒战死在渊淮,梁臻母子被先皇后手刃在皇宫。
十一月初三,易千城携妻女入主皇城,改国号为“宣”,为宣景帝。同月初四,立凌氏女凌笙为后,长公主易含笑为安平帝姬。
天下一统,四海归心。此后好几百年,均为太平盛世。
同年冬天,颍东城郊一个破落的小院子里,桑夫人在做御寒的衣物。屋子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发丝凌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