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总喜欢回忆往事,道理很对,老头老太太讲起话来,都是陈年旧事,发了霉了,总要晾出来晒晒。
村里年过七十的老人有许多,他们是特殊时期过来的人,经过六零年代的饥荒,后来的社会大改革,甚至有的经历过中日战争,内战,**战争,他们有他们的认识,他们的处世哲学。
他们似乎是被社会抛弃的人,他们不会用网络,不会点外卖,不会用电子现金,不会寄快递,甚至打电话都不会,他们却生活的挺好,他们是农民,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他们离不开的,离不开那片土地,即使离开了,早晚也要回来,这就是他们。
老一辈人对土地的牵挂不是我能体会的,他们不愿意离开生养自己的地方,他们坚持着打理蔬菜瓜果,种着三亩二分地,麻将象棋,含饴弄孙,他们的生活并不单调。
可左右有些被社会遗弃的人,不知是谁摆弄了他们的命运,可怜得让人可恨。
老头儿七十来岁,媳妇是买来的,前几年死了,留他一个人,老老实实种了一辈子的地,无儿无女,怎得善终?他是好吃懒做的,也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算账也要半天才能算好,所以没什么能耐,倒是那张嘴能说穿了天,小孩子喜欢听故事,他能说半天不带停的,从天上的神仙,地下的小鬼,方圆百十来里的奇闻怪事他都知道,可是真要他在公众场合说话,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尤其对于当官的,无论是大官小官,哪怕是村长,他都显得畏畏缩缩,他是农民,谨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古民不跟官斗,他是怕的。
就这人自媳妇死了以后,另寻了一个,不过那女人左右脑子有些毛病,就会唱曲,哼哼唧唧的,一时惹得村子里的人争相看热闹,他似乎觉得很了不起似的。
他还干了一件“大事”,他老了,种不了地了,索性把地给了亲戚,留一亩多地,亲戚帮着种。他收起了破烂,可是他不会算账,每次都要算好久,好歹农村人时间有的是,他一边收着破烂,一边听着故事,又把听到的传回来。每次去废品站交货,他又要人家开条,每每回去请亲戚家孩子看对不对地上帐,这一收就是三年,他把十里八乡的破烂全给承包了,因为他的价格给的高,赚那个辛苦钱,别人也乐意卖给他,渐渐的其他的收破烂的都不来附近村子收了,这片地方成了他的地盘。
可是他老了,腿脚渐渐不好使了,一开始他用的一辆破三轮车,后来他用挣得钱买了辆电动三轮,呼啦啦到这,呼啦啦到那,生活似乎有了新花样,可耐不住老,他头发白了,腰也弯了。
亲戚帮着他办了低保,**扶贫也找到了他,他第一次拿到了**的钱,傻傻的高兴着,他无儿无女,本应该的,却到这时候才拿到。**来了,其实只是村长带着市里的领导,可是在他看来就是**来了,**说话都得听,不然要坐牢的,他很怕。**看了他的家,到处都是废品,要他整改,能怎么办,那都是花钱买来的,可**说话了,索性能卖的卖,不能卖的一把火烧干净,可是**又说话了,焚烧**,污染环境,可怎么办?最后都埋在了自家门口,可怜得每天吃水都要经过那层**,一场雨水,门前恶臭难当。
生活要继续,破烂还是要收的,只能收一点卖一点。他老了,可是嗓门很大,他习惯骂那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因为她不好好干活,天天吃饭,却不干活,哪有这种道理,他养着她可不是白养的,不过有一点他无法否认,他可以对着她喊,说什么都行,那女人只自顾着哼着歌,谁叫她精神有问题呢。
老了老了,他身体越来越衰弱,他每天还是要去收废品,这是他的事业,他靠自己挣得钱养活着自己。可是他不舍得花钱,他很少买衣服,都是破烂堆里捡的,那些个好好的衣服,他看着可惜,有合适的洗干净了也能穿,七八十岁的人从来不讲究,可是他也有一身像样的衣服,那只有去吃不得不去的红白事情的时候才穿的。他不参加村里别人的婚丧嫁娶,因为他没孩子,也没钱去,都是赔本的买卖,去不去随他心情。可是自家亲戚的是要去了,他很传统,即使不去钱也是要捎去的,要是去,他会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你绝对看不出他是个收破烂的,找剃头匠把胡子刮干净,头发剃干净,洗的干干净净,穿那一套不知何时买的白色衬衫,西服裤子,很老气了,可是挺适合他。
不知他想没想过以后,他老了,病了,不知几时就去了,他没钱治病的,也不愿意去医院,他每次生病都像似死亡来临,情绪低落,满脸阴郁,他是经历过生死的,他之前的媳妇陪了他半辈子,可是他只能看着她一点点死去,连好一点的东西都给不了她。他一定也想过自己会死的,他可能一直都在给自己攒棺材本,他还能活多久,他会感谢每一个黎明的到来。
老头儿,张嘴说着故事,无穷无尽,那是他除了收破烂最喜欢干的事情。
可怜否?可恨否?